看不見,並不表示不存在

還記得在好些年前和一群朋友聊天,那次談到了我們當時正在關注的事情,我翻開了那天的報紙和他們分享,一則報導上的標題寫著『孟加拉血汗工廠,九歲女童當領班』。他們用著驚訝的模樣看完內文後告訴我,那天的報紙他們全部都看過了,但是居然對這個消息卻一點印象也沒有。我笑著告訴他們這個狀況很正常,因為你們那天的眼睛全部都被NBA的休斯頓火箭隊以一百零七分比九十八分擊敗印第安那溜馬隊,其中林書豪在該場比賽得分為十七分,並有四次助攻、三次抄截、一次火鍋的表現所吸引。

再沒有多久台灣爆發了一連串的食安事件,從那天開始的往後三個月當中,這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了這個問題,想當然這個九歲童工的訊息自然就在大家的身邊默默地下台了。我們似乎生活在一個資訊十分發達的時代,但卻因為受限於自我選擇性的視網膜效應,因此只要這個事件不會發生在你我的身邊,所以就算看到了,也會自動地遺忘它。

所以如果我們期待只單靠著自己的『眼睛』來觀察到的世界,就立刻做出評論的結果,就像是一支蚯蚓從白宮前面的草地上鑽出來,左看看右瞧瞧,然後對著它旁邊的另一隻蚯蚓朋友說:「根據我的觀察,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一位名叫歐巴馬的美國黑人總統。」

美麗語言的背後

當我還在就讀服裝設計時,我關心當時整個法國總人口大約是五千九百萬左右以及他們不同性別與年齡層對流行趨勢的喜好,只因我可能會去這個國家從事服裝的相關工作,於是才開始花時間去研究法國。如今當我踏進了國際志工服務的領域,同樣地我開始注意在台灣不太可能會存在的事情,但它卻是這個世界上許多孩子們的噩夢:童妓、童兵和童工。

在印度有一群未滿十六歲的孩子,每天生活在十四個小時有毒的環境底下工作。而一個未滿五歲的女孩就被迫在工廠工作,而她每天的所得卻只有約新台幣二十四元,如果幸運她們可以活到十六歲,最後也會被賣到街上以賣淫為生。但令人心痛的是這些童工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孩子在十二歲前,就因為營養不良而死亡。而這個數字在官方的統計超過六千八百萬,幾乎是台灣總人口的三倍之多,甚至超過現在全英國的總人口數字。

雖然種性制度在印度已經立法廢除多年,但是在農村裡這個陰影依然挾制著這裡的人們,同時加上多數父母文盲的緣故,正好給了不肖的商人或人口販子一個絕佳的機會,他們利用了農村的鄉下人善良純樸的一面,欺騙貧困家庭的父母說只要將孩子交給他,就能讓他們的孩子到城市裡得到更好的教育,還可以在長大之後擁有一份好的工作和更好的生活,從此脫離世世代代貧窮的生活。更甚者以每個孩子五百元盧比(約新台幣兩百五十元)簽下孩子的賣身契,殊不知從那天開始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家了,那些美麗言語的背後,都是貪婪者所編造出來的謊言。

因此多年來我們在印度的合作團體是一個致力於將這群童工們拯救出來的組織,志工們在他們設置的友善兒童村莊,陪伴那些從不堪生活工廠裡獲救的孩子們,讓他們接受教育,給他們一個重生的機會。在這裡可以聽到每個孩子的生命遭遇都是一則則令人鼻酸難受的真實故事。

一個孩子在他還是七歲的時候,就因為被人拐走送到工廠裡,沒多久逃出來之後,卻沒有因為這樣就脫離苦海,他沒有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最後只能成為一名街童,在幫派的控制下每天在火車站附近乞討維生。

另一個孩子在他四歲的時候就被騙到一個狹小惡劣的環境裡,過著編織地毯、製作手環、裁剪布匹的機械式工作,每天只有極少的食物供給,睡在工作台的旁邊,當他被救出來的時候,曾經有人把盧比拿給他,孩子甚至不知道那是錢,因為他連一塊錢都沒有見過。

還有一個孩子在十七年前就被一群強盜擄走,然後被賣到一間偏遠荒涼的製磚工廠,他每天的作息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就是不停地工作直到倒下為止。

還有一個孩子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在地毯工廠工作,每天在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裡用著上百條的絲線縫製著地毯,發現他的時候,眼睛因為長年見不著光幾乎失明。

又或是聽到一個孩子訴說著自己十歲在路邊攤煮奶茶當奴僕的時候,每天被雇主和客人用著對待像野狗一般沒有尊嚴地叫喚與責罵。

實現自己的夢想

但是孩子永遠都是孩子,他們的心從來就沒有因為這個邪惡的世界所汙染。每當我們走進村子裡,孩子們永遠都會用最燦爛的笑容迎接我們的到來,有一回我們在村子裡陪伴孩子時,就在快要離別的那天晚上友善兒童村莊裡的工作人員邀請我們這群來自台灣的志工們,上台和孩子們分享自己的生命歷程,當第一位志工談到自己的家庭生活是多麼幸福美滿時,引導員們坐在台下開始為這個邀請感到不安,當第二位志工上台說到自己的求學過程是如此順遂,可以想像有些資深志工們因為這場莫名其妙的分享開始感到憤怒而脹紅了臉,當第三位志工提起自己遇到不開心時感謝家人在旁邊給他最大的支持和鼓勵陪伴著一起度過難關,有人幾乎想要衝上台質問這個工作人員腦袋裡裝的是什麼。難道這個長年陪在孩子身邊同時也與我們有著多年共同服務的當地第一線工作人員,怎麼會搞不清楚這群飽受磨難的孩子們和出身於台灣的志工,是在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生活,有著天堂與地獄截然不同的強烈對比和差別嗎?而這樣的分享又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以我們多年來參與台灣社會福利工作的經驗直覺地認為他的做法大錯特錯。

隔天早上這位工作人員特別安排了一個名為夢想天空的課程,他帶領著我們和孩子們一起畫出自己的夢想,印度的孩子特別喜歡畫畫,看著他們在白色的畫紙上揮灑著五彩繽紛的圖樣,有孩子想要當一名警察、有孩子想要成為一名板球選手、也有孩子想要成為一位電影明星,而我們還在為著昨天這位工作人員的行為,想要找個時間好好地質問他到底是何用意的時候。

他邀請孩子們上台分享這幾天和我們一起相處的心得,這時有一位大約七歲的孩子,一上台眼淚就受不住控制掉下來說:「謝謝各位大哥哥大姐姐們,我知道你們有些人是靠著打工或是自己的爸爸媽媽給了旅費,從非常遙遠的台灣到這裡,其實我們並不偉大到足以讓你們花這麼多的心思來陪伴我們,但是你們依然努力實現了你們想要做的事情。以前的我只要一想到被雇主虐待的情景,害怕和想家的情緒就會讓我流淚不止,如今我非常感謝能夠來到這裡,因為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孤單也不需要害怕,因為在這裡有一群愛我的人。這幾天我們彼此分享了自己的生命經歷,你們的故事給了我勇氣,讓我過去從來就不敢想過有一天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現在我也希望可以像你們一樣。」

當下聽完這個孩子的分享,才知道原來我依然還是用著『自己的眼睛』在判斷發生在我周遭的事情。

你的世界有多大,關乎你的眼界有多寬;而你的眼界有多寬,關乎你所關注的是什麼?

每個孩子都應享有食物、遊戲、受教育和被愛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