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就比手劃腳吧!
我投入國際志工的服務工作超過快二十年的時間,最常被詢問到:「要成為一名國際志工,語言是不是最基本的要求,特別是英文能力嗎?」我想這個答案對許多人來說應該都是無庸置疑的標準解答。
但是到底要好到什麼樣的程度,就常常成為許多人的困擾了。這時一定有許多的人認為我的英文能力就算不會太好,但是絕對也不會太差。其實這個答案正好相反,凡是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英文並不好,而不好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我大學聯考兩次,第一次英文成績十四分,補習一年變七分,我母親看到成績差一點以為這兩年的分數應該倒過來看才對,否則怎麼會越補習越倒退。這時候一定也會有人跳出來說,英文考不好並不表示不會說英文,這個見解確實是個正確的邏輯推論,會不會考試和會不會說英文的確是兩碼子事情。我的英文不僅只是聽、說完全不行之外,讀和寫也認識不了幾個大字,用一句最白話的說法就是我根本就是一名『英語文盲者』,每回當有人告訴我一個英文單字的時候,若需要使用電腦鍵盤找尋,我甚至看到的是注音符號,而不是英文字母。在辦公室也常常發生當我問『蘋果』的英文怎麼拼時,有人回答我:「APPLE」,我一定會說:「慢點......,呃,請問A在哪裡啊?」
鼓起勇氣
過去我曾經為著英文不好而感到非常自卑,特別在我一個人必須要用英文溝通時,這對我來說就像是古代電影情節裡坐在木頭車的囚犯在行刑之前,必須先在大街上遊街示眾,預備拉去刑場般的丟臉似的,就算我怎麼擠也擠不出幾個還記得的字,更別提把一個個的單字變成一句話了。只因為我多年來投入的工作名為『國際』志工服務,因此從來就沒有人願意相信我的英文有多糟,所以有一回被迫參與一場在曼谷舉辦的國際會議並且要上台報告,會議中每回休息時間我一定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角落,不敢和任何人交談,甚至不敢和場中的任何一人有眼神上的交會,就深怕對方會走過來聊天。不幸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有天中午吃飯我坐在餐桌的邊緣,一群來自菲律賓的女士們坐到我的旁邊,開始嘰哩咕嚕對我說了一串連珠砲的英文,當時只能選擇陪笑點頭的我,這時彷彿聽到了幾個熟悉的單字,我猜想她們一定是在問我台灣的事情,因為我聽到了三個單字是『台南』、『喜歡』和『食物』,我立刻聯想台南的美食不單是台灣人的驕傲,如今居然在國際間也是如此的出名,一股從心中湧現而出的自豪想大力推銷對自己家鄉的介紹,於是我盡可能把僅有的幾個單字硬拼湊出一個句子,然後在我的心中反覆演練這句話,希望回答時可以順暢地講完,我鼓起勇氣地用著英文回答她們說:「歡迎你們有機會可以來台南享受美食,而且台灣不只有台南,還有台中和台北。」
這時一位坐在我後面的香港人,轉身過來對我說:「她們是想問你喜歡吃泰國食物嗎?」
那場國際會議我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參與者,而是要上台論述多年參與國際志工服務工作內容的報告人,我明白語言根本就是我的致命傷,但是我會製作精采且引人入勝的動畫和影片,於是在出發前完成了一部大約20分鐘的簡報和影片,並且把全部要報告的內容事先翻譯,然後填補進簡報裡,上台後我只需要說:「讓我們來看以下的影片吧......,下一張,在下一張。」接下來的工作我只負責按下電腦的鍵盤,沒想到這場我幾乎沒有開口說話的報告,竟然引起各國代表的興趣,報告結束後紛紛表示希望可以來台灣觀摩我們的工作,嚇得我只能請那天幫助過我的那位香港人成為我的臨時翻譯。隔年三月有十個國家的代表相約來台,從此我不會說英文的事情就更沒有人相信了。隨著年紀、身份和報告的內容越發深入,也越來越無法只能用這個簡單的步驟就可以完成報告,膽怯害怕的心也越來越讓自己變得更不敢開口說英文。
一顆願意「傾聽」的心
直到在印度遇到了當地服務據點的創辦人,他在拯救童工的服務工作領域上早已是一名世界聞名的社會運動家和權威的學者,也是我見過這個世界上最為謙卑和智慧的當代領袖之一。當我們第一次會面時,我對他說:「My English is very Poor.」,他居然對我說:「別介意,我的中文也不好。」
他的回應像是打開了我心中存在已久的糾葛與矛盾,就算我的英文不好,卻並不需要為此而感到羞愧。
「可是語言不是彼此溝通的重要媒介嗎?」我透過翻譯問他,希望可能找到困擾我許久的這個問題。
他說:「你說的是,語言的確是雙方彼此溝通的重要媒介,卻不是『唯一』的管道。」
他接著說:「在印度我們拯救出來的童工,有許多的孩子可能兩歲就被賣到工廠裡,從小就沒有環境可以讓他們學會說話,而且有些孩子來自不同的地方,除了會說自己地區性的方言之外,其他的不會說也聽不懂。但是我們可以靠著其他的方式溝通啊!手勢、動作、表情、眼神、微笑和擁抱都是我們可以運用的管道。而最重要的是一顆願意『傾聽』的心。」
他又說:「我知道你們的服務據點很多,請你可以告訴我在這些地方,有哪些是只單靠著英文就可以溝通的呢?」
我試著回想曾經走過的每一片土地,柬埔寨的農村、越南的少數民族部落、尼泊爾山裡的孩子、印度的童工、秘魯的巷弄間、菲律賓的偏遠小島,日本的鄉下和中國大西北,我突然發現這些地方的人們根本就不會說英文,他們各自擁有屬於自己的語言和文字。
突破語言的限制
他接著告訴我一個發生在這裡的故事,曾經有一名來自新加坡的志工在這裡參與英文教學的工作,這個女孩在英國長大,之後跟著家人回到了新加坡定居,所以她的英文並不像當地人有著伴隨混和其他語言所謂的新加坡式英文,她操著一口流利的正統英語,聽她說話時會有一種如沐春風在標準英文的情境當中,享受著彷彿在聽著英國廣播公司裡新聞播報員的字正腔圓。當她來到村子說她想要成為孩子們的英語教師志工時,這裡的工作人員無不為孩子們感到高興,因為孩子們終於有機會可以在良好的環境下學習英文了。
剛開始的幾天情況都還算可以控制,但是一週之後,這名志工開始和當地的工作人員對話時,不時會露出不耐煩和厭惡的表情,接下來她會糾正對方的發音不夠正確,文法用的不夠精準,因為她認為如果要讓孩子們在一個正確的環境底下要學習英文,就必須連同這裡的工作人員也必須修正自己的發音與文法。她在會議上常常表達聽不懂這群工作人員濃烈印度腔的印度英語的同時,她開始在上課時,若是孩子們沒有準確地說出正確發音的單字,就不許下課直到能夠說清楚才能離開教室。
由於印度曾經是英國的殖民地,即使在上個世紀印度獨立之後,印度便將英語和印第語並列為官方語言,但因深受英國文化的影響,因此在過去有許多的印度人普遍會把說著一口流利、道地英語的人視為尊貴的象徵。
最後他告訴我:「語言從來就不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因為就算擁有了能說各國語言的本事,但若是失去了一個『愛人且願意傾聽』的心,它就只不過是一個掛在牆壁上的裝飾品。」
後來回想過去投入國際志工服務的日子,才明白為什麼每次在出隊前,引導員總是告訴我們,到了當地記得不要急得先幫孩子們取上英文名字,而是請孩子們幫自己取一個當地的名字。因為當我們被自己所認知的『語言』限制之後,我們也會關閉其他的感覺去學習表達。
這時我也才知道為什麼我所投入服務的這個國際志工組織,他們一點都沒有太介意我的英文能力到達何種水準,雖然在預備出發之前,依然要經過英文的面談,但是這個動作並不是在測驗志工的語言能力和程度,而是在測試參與者敢不敢試著用本身不熟習的非母語,勇敢地透過肢體語言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
正因我知道自己英文不好,所以更懂得善用身邊可以幫助我的任何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