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要我來看窮人的生活
經歷了超過三萬多人參與國際志工服務的計畫,因此總有人會好奇地問我,這麼多人來參與擔任志工,他們的狀況大多是屬於哪一種情況,是都還不錯的反應或是也有狀況很糟的人,如果真的遇到情況不佳,我們都是如何處理這樣的事情?
其實這個問題真的考倒了我,因為這時我只會聳聳肩膀回答說:「我們不太會去說服任何人一定要照著我們的觀念,才是認為好的方法,因為這個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是相對的,所以我們認為正確的事情,可能在某些人的想法中不一定是對的。我們則是根據多年來發生過在我們身上每一個慘烈的案例中,歸納訂定了一些我們認為很重要的規則,而其中有一條就是不要強壓自己的價值觀在任何人身上,所以我們也不會強迫別人一定要照著我們的方法做事。因此會先把我們在意的事情以及我們認為成為一名國際志工應該要注意的要件,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不斷地告訴預備參與在這個組織裡服務的志工朋友們,這時若有人願意接受和認同這個遊戲規則,我們非常歡迎他的加入,但若是不認同的人,我們也會由衷地祝福他,相信在某處一定也有一個適合他的地方可以發揮所長。」
「但總有遇過不認同你們理念,卻還是堅持要跟著一起出隊的人吧?」
「是的。」這段對話讓我拉回了那年和一群志工們,走進了尼泊爾偏遠山區裡的小村落,那段永遠不會忘記的災難其實在一開始就已經埋下註定它必然要發生的結果。
是誰寫的很重要嗎?
當時梯隊還沒有開始到對外招募的宣傳期,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就接到了一位女士打來詢問國際志工的電話,開頭第一句就說:「我是你們長期的捐款人,那報名國際志工活動的時候,應該有權利可以先讓我們參與吧!」
我說:「我代表那群遠方的孩子們感謝您的捐款,但是這並不表示就可以擁有報名梯隊的優先權。」
這時女士突然大發雷霆地回答我說:「這樣對我們太不公平,每年我們都有捐款耶,如果是這樣那我不捐了。」說完之後就掛了電話。
凡是在說明會的前夕,時常發生類似像這樣的對話,對於辦公室的大家早已司空見慣,所以也就沒有特別注意這位來電的女士是誰,沒想到就這個不注意的小細節,卻造成了有史以來我帶領過眾多梯隊中最為悲慘的一次服務。
梯隊名單公布之後,一連串有關出隊籌備會的事情陸續展開,此時若參與的隊員還是學生的身分,每次梯隊籌備時總是有許多的家長會一起參與開會的過程,其實我們非常樂意父母們可以和自己的孩子一同前來,這除了可以瞭解我們的服務工作之外,同時這對預備要投入國際志工的年輕人而言,更是一種隱形的鼓勵作用。絕大多數的父母都是坐在角落裡默默地陪著自己的孩子,偶而他們也會記下我們公佈的重要事項與原則,這時父母在必要時就可以扮演隨時提醒的工作。
在第一次的籌備會時幾乎全員到齊的情況,卻有一位隊員沒有到場,而代表他參與會議的是他的母親。之後當預備召開第二次會議時,我開始通知大家這次的工作是教案的演練,當我連繫這位隊員時,是他的母親接的電話,我請她轉告她的孩子務必參與第二次的會議,沒想到電話那頭的回應是:「他很忙,沒有時間寫教案。」
我說:「如果沒有事先預備好,到時候要面對孩子的上課,可能就會有狀況。」
這位母親說:「沒關係,我會幫他寫好。」
「什麼!幫他寫教案?」
「你們不就是要教案,是誰寫的很重要嗎?」說完之後就掛了電話。
這樣的對話過程,彷彿有著識曾相似的感覺。
惡性循環
到了出隊當天集合時,這個隊員提著大包小包到了機場,我好奇地問:「你的東西怎麼帶的這麼多啊?」
他還來不及回答,一旁的母親就搶著說:「裡面都是教案的器材啊,我整理的很累耶!」
什麼?!連行李都是媽媽打包,當時我就只是認為這個隊員不過是一個媽寶而已。果然才抵達服務據點,真正的災難才開始降臨。
我們在籌備會、出發前會不斷提醒有關在服務期間必須注意的事項、服務的宗旨、經費的運用和心態的調整等等的一切事物,但在梯隊服務進行的過程中,這位隊員卻完全不把這些規則放在眼裡,因為在他的心中已經自成一套屬於自己對國際志工服務的理論與做法。在每天晚上的小組時間,就一定會聽到他對梯隊中訂下的遊戲規則感到不滿的情緒和批判的提問。
「我上次去參加別的團體辦的志工活動都可以送小禮物給小孩,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能?」
「為什麼我參加學校舉辦的活動,結束之後都會去買當地名產,這裡卻什麼也沒有?」
「我來之前已經查過資料,附近有名勝古蹟,為什麼我不能利用空閒的時間出去玩玩再回來?」
「為什麼我不能延後班機回去,難得可以來這裡,卻什麼也沒有玩到就這樣回去了,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我發現這裡的老師會打小孩,這是不對的行為,我們應該要讓老師知道這是不對的行為。」
「為什麼我不能拉著紅布條和孩子拍照,學校要我提供照片證明,就可以補助還可以參加志工選拔。」
「我帶的插頭這裡根本不能用,為什麼都沒有事先告訴我。」
「為什麼不能留下聯絡的方式,這又不會怎麼樣。」
「我覺得你們收的費用太高了,根據我的計算這裡的伙食和住宿,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多的錢。」
「為什麼這裡連不上網路,你不知道我回去之後還有一個營隊要處理,這樣我怎麼連絡事情。」
「我覺得才來幾天的時間,怎麼可能會有多大的效果?」
面對各式各樣疑難雜症的問題,我總是會不厭其煩的一一解答,目的就是為了讓這些疑惑可以減輕到最低的層度,然後讓隊員們可以專心在陪伴孩子的主要工作上而不會失焦。但若是有些問題是在事前就已經說明清楚,卻依然再問同樣的問題,我就會確認對方是因為心不在焉的緣故,所以報告的時候沒有聽進去,這時我不但會再說一次,而且只要一找到時間就會不斷地告訴大家,曾經發生在我們身邊遇過的實際悲慘案例,然後一直重複述說,直到大家告訴我:「永祥哥,你說的故事我們已經聽超過一百次,我已經明白了,所以你可以閉嘴了嗎?」
但若是提問者是因為不認同這裡的理念,所以凡是都帶著批判的角度只想要提出反向的論點來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我就會選擇安靜不再說話了,因為面對這樣的情況,我知道就算是說破了嘴,用各樣的方式表達,最後也只不過是落入了彼此辯論的惡性循環裡,這對服務的本身並不會帶來任何的益處。
第一次動怒
面對這名特別的隊員,我開始好奇他參與的動機,於是在某天的下午,他懶洋洋地坐在大樹下乘涼。
我問他:「你為什麼要來參加微客的國際志工?」
他回答我:「我媽媽認為我生活過的太好了。」
我繼續問:「所以一開始打電話到辦公室的那位女士就是你媽媽囉?」
他回答說:「是啊,她因為這次我報上了梯隊,還捐了三十萬元給你們。」
我接著問:「那回去之後記得替這些孩子謝謝你媽媽的捐款,不過我還是好奇為什麼你媽媽要你來這裡?」
他回答我:「因為我媽媽聽說你們的國際志工是最辛苦的,所以她要我來看看窮人的生活。」
那天是我多年來第一次對參與者動怒。(原諒我在這裡不是用『志工』稱呼,因為他根本連『志工』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說:「回去之後會把您母親過去的捐款全數退還給她,然後也麻煩您以後不要再來了,因為這裡不需要您來看看我們的生活。」
因為在他們眼中的窮人,不僅只是我的朋友,而我也是他們當中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