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聯合報

生命的長成是一段極度緩慢的歷程,就像是沒有氣息般的停滯不前,除非可以耐心等候,才可能有機會可以看到一絲絲的改變。這就像是一個人買了一棟高樓裡的預售屋,當付了第一大筆的預售款之後,每回經過時總是想看看現在工地的進度如何,一開始只會看到一大片的土地被藍色的鐵皮圍起來,然後在門口立下了一個牌子,上面寫明了動工的時間與完工的日子,但是過了期限,依然看不到有任何的變化,這時心中開始焦急和憂心,以為自己遇到了黑心建商,彷彿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開始有了一兩台的挖土機進去了,但是依然沒有感覺有太大的變化,從鐵皮圍牆外找到細縫,希望可以一探究竟,發現地上好像只多了幾個窟窿而已,向建設公司反應也沒有得到滿意和應有的回答,這時開始對這一切感到灰心,揣摩著一定是有問題,否則怎麼可能會過了這麼久都沒有動靜,於是決定不再想要管它。半年後過去了,藍色的圍牆依舊,工程車也沒有特別變多,原本在地上的窟窿也沒有變的更大,這時終於選擇了放棄參與進度的追蹤,沒想到一年半後,從工地裡進出的卡車越來越多,再沒有多久水泥地基上出現了一根根的鐵柱子,這時才發現原來一棟大樓的地基在進行工程時是如此的緩慢,但也因為用時間累積而有了的穩固地基之後,建造其上一層層的樓房慢慢出現,再沒有多久之後,玻璃窗戶裝上了、外牆的磁磚貼妥了、門口的大理石鋪平了,最後一棟堅固高聳的大樓完成了。

國際志工的服務投入就如同在建造一棟大樓,即使只有透過每次短暫的參與,依然可以在一個偉大建築的藍圖上一點一滴累積而成,一開始的時候就像是在打地基般的緩慢,有時甚至慢到讓人灰心喪志,總以為這些年的心血彷彿沒有為此帶來任何的成果,於是就有人認為既然是服務工作就必須長期間的投入,那短期志工們就只是去了十幾天的日子,最多能做的事情就不過是陪陪當地的孩子玩遊戲而已,如此行為根本就是在浪費了彼此的時間,乍看起來這樣的論點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被視為是正確的想法,但我卻有著另一個不同的思維來看待這件事。

因為不是所有的人們都允許在工作、課業或是照顧家人之餘,可以擁有一段較長的時間完整地分割出來,專心地投入國際志工的服務工作,但這樣並不表示絕大多數的人們就因此失去了服務的機會,所以在受限於時間和專業項目的狀況下,部分的參與者在陪伴孩子們,彷彿只能被迫選擇以玩遊戲的方式進行,就成為了短期志工們最常被外界質問的致命傷。但讓我們仔細觀察世界上所有哺乳類的生物在幼年的時候,一定都是透過『玩耍』的模式在學習生存的能力,因為遊戲的本身就是一種最好的生命功課。既然如此為何當志工們選擇了用遊戲的方式,在陪伴孩子時卻成了被質疑的方法呢?

原因很簡單,那是因為東方儒家思想中玩物喪志的思維挾制了我們,最後使我們以為必須按著被限制後的思想來面對何為『正確的志工投入方式』下了註解,帶著自我指責與羞愧地放棄了上天賦予孩子們應該擁有『遊戲』的權利。我曾經和一群來自歐美的資深志工們一同工作,從他們身上看到一件有趣的做法,當他們和孩子在一起時,並不是用填鴨式教育要他們學習課本上制式的教導,而是透過每一次不同的遊戲過程中,幫助孩子們提升自我思考的能力而從中學會自我成長。

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一名短期的志工當他在服務結束後,那段美好的回憶驅使他開始思考若能成為一名長期志工的角色,以便讓服務工作可以不間斷地延續下去,這將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於是這份強烈的感動終於讓他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優渥的工作,隻身前往原本熟悉的服務據點。沒想到半年後,他帶著失望和沮喪的心情回到台灣,我問他怎麼一回事,他告訴我:「長期志工和短期志工,兩者之間根本就是一件天壤之別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我說:「那是當然囉。」

他回答我:「當年我還是短期志工的時候,只需要專心在孩子的身上就可以了,但是當成為一名長期志工之後,沒想到和孩子們相處的時間反而變少了,一天到晚都在面對行政作業和人事問題上的一堆鳥事。我不知道這樣的意義到底在那裡?」

我笑著回答說:「親愛的,其實這些行政工作從來就沒有減少過,只是當你成為一名短期參與者時,因為時間有限的緣故,自然不會讓你接觸到這些事情。可是當你已經是一名長期投入者之後,這些原本就存在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出現在你的眼前,而你勢必會需要面對解決它。當你預備要成為一名志工的身分時,就不可能只單單選擇自己喜歡的事情,而自己的不願意碰觸的事物,就會認為那不應該是我的工作。」

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箇中的道理,我只知道他從那天談話之後,再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了。而這件事情卻讓我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何不同。

我有兩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分別都在中越邊境地區擔任當地的服務工作近十多年的時間,這裡照顧的孩子並不是單親家庭或是孤兒,而是一群少數民族的女孩。由於當地家庭窮困又加上重男輕女的觀念,所以父母親就把這些女孩賣給了人蛇集團,之後人口販子再把女孩轉賣到中國、越南或是柬埔寨的城市裡變成童妓,於是這個組織將這群女孩救出來之後,因為不能再送她們回家,以免又發生不斷被賣出去的惡性循環,所以為了這群女孩建立了一個收容中心。

在過去我常羨慕他們能夠在這些地方,陪伴孩子們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而未曾間斷,我也一直把他們當作是我在這個領域工作上的榜樣與導師。就在我更多地停留服務據點的日子裡,才發現他們當年選擇前往這裡的原因是因為組織的指派,起初的參與可想而知都無法適應當地的生活,我想只要透過時間和實際和孩子們的相處,這個思鄉情怯的情緒就會逐漸消失,沒想到他們兩個人有著同樣的工作內容,但卻有著不同的情況反應。其中一位好友每天在處理完無聊煩瑣的行政工作後,即使有多疲憊他依然會走進到孩子當中和她們談天,當他帶著我路過當地臭氣薰天、垃圾滿地的市集時,他會開心地向我介紹這個菜市場的特色,並且走進去和每個滿是腥味賣魚、殺雞、剁肉的攤販擁抱問安,一點都不會介意他們身上的汙泥和氣味,當他走在村子裡時,他認識每一個人並且用著他們的方言和對方打招呼,而每個人也都會停下腳步和他聊天,短短地不到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可以花上一個多小時在路邊與人交談,因為他就是他們的朋友,即使他有著和當地人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來的不同膚色,但是他是他們當中的一份子。

我好奇地問他:「你是怎麼做到,可以這麼自然地和當地人打成一片?」

他驚訝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問了一個蠢問題似的,然後笑著回答我說:「我剛到這裡的第一天就一直是這樣啊!」

而我的另一位好友,一樣在忙碌完既定的行政工作後,即使有時間他都會躲回自己的房間裡,上網和他在台灣的朋友聊天,只要和他閒聊,絕對是聽到他對這裡生活的埋怨、不滿、髒亂與不便,當他走到孩子們面前時,他看到的總是她們沒有做好自身份內的缺失。每回進到他的宿舍看著裡面的擺設和器材用具,如果不說這裡是服務據點,我甚至會有錯覺以為依然在台灣的某處,因為到處堆滿著每次他要台灣志工們帶進來的『聯合報』、『壹週刊』和『NBA球賽影帶』。

因此在每次梯隊出發前,我一定會到機場送機,對著預備要出去的國際志工夥伴們說:「我希望你們在完成服務返回台灣時,我會問你是哪裡人,我期待聽到你們的回答是:我是柬埔寨的湯姆村人、我是寧夏扁擔溝人、我是印度拉加斯坦人、我是菲律賓卡坦端內斯人、我是青海玉樹人、我是越南沙壩人......。」

因為志工服務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是『心』在不在此地;『人』在不在當中。

每個孩子都應享有食物、遊戲、受教育和被愛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