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他們走一段回家的路
走過這麼多的服務據點,經常有人問我:「有哪個國家是你認為最美的地方?」
「每個地方都曾經留下我走過的足跡,在印度有用大理石打造美麗的泰姬瑪哈陵、在柬埔寨可以看見壯麗的吳哥窟、在新疆能見到廣闊的大草原、在甘肅是無邊無際的騰格里沙漠、在尼泊爾會發現像仙境般的喜馬拉雅山巒、在越南的北部會有錯覺彷彿走在雲南一望無際的高山梯田裡、在菲律賓會知道原來大海也可以像無風的湖泊般的寧靜。而這些大山、海灘、森林、草原,又或是藍天、白雲、綠地、黃花,要不就是集人類智慧於一身令人敬畏的古老建築物們,都永遠也比不上一個我認為是全世界上最美的風景。」我回答
最精采的不是風景
有一回我們在柬埔寨,這個服務據點距離吳哥窟僅僅只有二十四公里的距離,所以只要一有空檔的時間,總會有一兩位夥伴在大家面前暗示明講地表達,既然我們都千里迢迢地來到了這裡,卻連當地的景點都沒有去看看,這樣豈不太可惜了。這時我也會裝傻沒有聽懂他們想說的是什麼,直到在服務據點的最後幾天,其中有一位志工在上課休息時間非常有技巧地問我:「永祥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離開了世界,而你就在吳哥窟的附近,卻沒有看過這個人類歷史上曾經有過的巨大文明,死前你會不會覺得後悔呢?」
我笑著回答他:「人生當中我已經有太多東西可以感到遺憾,所以不差這一個。」只見他帶著沒有說服我的沮喪表情離開,回到了孩子們的當中。
通常在服務結束後預備返回台灣時,我們會到城裡找一間可以好好洗澡的地方,免得累積了幾十天充滿濃濃人體散發的臭酸氣味會嚇跑飛機上的其他乘客,就在大夥們預備進飯店梳洗打點時,這時我說:「有興趣想去吳哥窟的夥伴們,現在有機會可以去看看囉,但別忘了即使是去這些觀光景點,我們依然要保持著是一名國際志工的心態,該有的規矩一樣也不能少。」只見全部的人立刻跳上嘟嘟車回答我說:「你放心,我們不是觀光客,我們是國際志工。」奔馳地前往吳哥窟了,最後只剩下我一人享受著獨佔浴室的快樂。但只見才不到三個小時,就看到他們沒精打采地坐車回來了,我說;「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上次起碼在裡面待了快五個小時啊。」他們回答我說:「裡面到處都是觀光客,一點都不好玩,早知道就在服務據點多留一天陪孩子。」
我帶著鼓勵的口吻對他們說:「觀光景點本來就是觀光客會去的地方啊,你們會覺得不好玩也是一件正常不過的道理,正因為這樣才會明白,當我們踏上這片土地之後,什麼才是我們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
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新疆,當我們從服務據點出來抵達烏魯木齊預備返回台灣時,由於班機延誤的緣故,所以我們停留在這個城市裡多出了一整天的時間,因此志工們興奮地開始安排了前往天池的計劃,出發前我依然提醒著大家,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傍晚時分看著他們開心地回來,手裡提著從天池買回來大包小包的紀念品,到了晚上小組的時間,我們按著習慣圍在一起裡談天分享,只見每個人的話題都還是停留在服務據點孩子們身上,我好奇地問大家說:「你們今天不是去了天池,怎麼沒有人可以說說那裡的風景如何呢?」
這時只聽到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答說:「那裡哪算是什麼天池,就只不過是個山坳中間裡的一個大水坑,連烏拉斯台(服務據點的村名)學校旁的小溪流都勝過它幾百倍呢。」這時在我的心裡知道他們已經不再是一名觀光客,也不是隨意背起行李就出發的自助旅行者,他們是一群道道地地的國際志工了。
最好美的時間
每個孩子都應該享有食物、遊戲、受教育和被愛的權利。這是我所多年來投入這個以國際志工與人道關懷組織的宗旨,而其中提到的食物、遊戲和受教育都非常容易使人明白、理解和實現的事情,但『被愛的權利』則是一個極為抽象的名詞,如何將『被愛的行動』具體化,的確是一件很難表達的狀態。因此『陪伴』就是最好的做法,它跨越了語言的隔閡,即使一句話都不用說,也可以知道彼此的心意;它超越了任何的種族地域和不同的思維主義,因為那是一種無私的接納和認同;它不受制在有限的空間和時間裡,因為那是一種全然的信任與交託。
而若僅是單單地詮釋『陪伴』一詞,雖然已經比『被愛的權利』來得再多些理解,但依然無法真正完整地解釋讓參與的志工們可以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實現這個動名詞。
在服務的過程中,我最喜歡也是最美麗的景象,那就是當每天下課的時候,那群來自台灣的志工們和這群我們在遠方的孩子,彼此陪伴著對方,一起手牽著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的夕陽會把我們的影子拉著長長地映照在地上,志工和孩子們總會相互著唱起自己家鄉的熟習的歌曲,當孩子們唱完一首歌之後會吵著換我們唱給他們聽,也許我們彼此之間根本就聽不懂對方歌詞裡表達著是什麼意思,更不會有人在乎是否走音或是唱錯歌詞,因為那一點也不重要。偶而會有一陣陣的微風拂面而來,頭上的白雲會因為微風的緣故而緩緩地移動,這時大夥們會安靜地停下腳步,然後把雙手打開和孩子們一起享受從風中帶來的洗禮,這時才會領悟原來生活不就應該如此,並不需要汲汲營營,也不需要勾心鬥角,更不需要爭權奪利,只為了謀得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虛名,既然生命本來就應該如此的美好,就不應該浪費上天給我們這個最好的禮物。在農村裡沒有像城市中的高樓大廈阻隔了彼此的關係,我們和孩子們在一望無際的草原、農地、山巒、田野裡奔馳、玩耍、談天、說笑,就好像這個世界的一切紛擾,都可以因為一個孩子的笑容彷彿不存在了。陪他們走一段回家的路,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也是我認為這是全世界上無可比擬最美麗的風景。
而當我們預備離開服務據點時,志工和孩子們總會因為即將而來的分離而感到依依不捨,那是我們明白雖然只是一段生命中短暫的交集,卻是建立了彼此之間永遠都不可能分割的生命共同體,在分開之後我們都將會獨自面對屬於自己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也許午夜夢迴時我們會在遙遠的地方思念著彼此,但同時我們也學會了能為對方祝福並且互道珍重,因為離別本來就是生命裡必須要面對學習的重要課題。然而即使如此,我仍然極度不願意在離開服務據點的最後一天晚上,舉辦一個類似像一般營隊活動裡必定會安排的惜別晚會,因為這彷彿在對這群孩子們宣告,我們的出現只不過是一場短暫的相遇,而這個偶然即將在明天劃下句點,此時的我會要求志工們就像我們第一天剛踏進服務據點那樣,然後重複做著每天一樣的事情,即使到了最後一天我們仍然會一字排開,然後蹲著和孩子們一樣的高度,一一和這群曾經走牽著手陪伴著一起回家的孩子們,和他們擊掌、擁抱、然後在耳邊輕輕地對他們說:「我會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