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力量
在中國黃土高原的大西北有一個非常小的村子,從村頭走到村尾只需要十分鐘的腳程而已,因為地處偏遠的關係,對外的交通只靠著一輛僅僅能坐上二十四人的破舊小巴士,每天早上八點半從村子口開往縣城,然後下午二點再從縣城開回村子,全程交通的時間長達四個多小時,巴士行進的路線會繞過附近其他的村子,停車處沒有站牌,所以當巴士快要抵達村子時,就會不斷地鳴按喇叭,提醒預備要上車的人們,到村子口集合,倘若在前幾個地方車子已經坐滿了人,車上的乘客會主動地把放在座位底下的小板凳拿出來,坐在走道上。這時若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上車,就算車子裡可能已經擠滿的人,立刻就會有比他更年輕的人起身讓位給這位年長者入坐,然後默默地站到下車的地方或是終點站,整個過程不會聽到司機用廣播要求大家往裡面走讓出空間、也不會聽到吵雜大聲講話的聲音,整段路程只會聽到這輛巴士行駛在荒涼黃土地上引擎轉動的聲音而已。此時若有村民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不方便用走路的方式時,也會選擇坐車,這時又會看到另一個奇妙的景象,車上的壯丁或是年輕孩子會主動地下車,有人會去車頂上整理出更多的空間,有人則會在車下協助幫忙把這些行李送上去,整個過程就像是曾經接受過訓練似的,這一切的發生都會在默默地情況下完成。
因此除非是非常重大的事情必須去縣城一趟或是生病了,大多數的村民會選擇用徒步的方式來往彼此的村莊。所以村子裡的人也就不太會離開這裡,而在這裡長大的孩子生活圈就只侷限在家裡、村子、周邊的村子、學校以及去學校的路上。
另一個更大的問題
這裡的土地貧瘠且環境惡劣,田地裡只能生產土豆(就是所謂的馬鈴薯)、青稞、豆莢子和油菜花,在這裡一個家庭的年平均收入不到八百元人民幣。在村子口僅有一所寄宿中學,全校大約只有不到四百多位的學生,凡是家裡距離學校走路超過三個小時以上的孩子們,就必須住在學校裡面,每隔週的星期五下午放假到星期天的傍晚是這群住宿孩子回家的時間,當孩子週日傍晚返回學校時,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會帶著一個帆布製作的大背包回到學校,原來裡面裝的是接下來幾天住在學校期間的乾糧,到了吃飯時間,這些孩子們就會啃著一個多星期前爺爺奶奶為自己預備帶來學校的大餅,然後配著白開水,一邊讀書一邊吃飯。其實這個現象在這所寄宿學校裡是常有的事情,而這群都是正在發育的孩子們,所以食量通常也就非常大,原本預備要吃十天的大餅,可能到了第六天就吃完了。
雖然學校裡有提供寄宿學生的午餐和晚餐,而每餐的費用只需要一塊錢人民幣,但有許多孩子們的家裡仍然無法支付這筆開銷,而我們這群來自台灣的國際志工們常常最怕的就是中午吃飯的時候。因為這時會發現越接近放假的前夕,中午在籃球場上打球的人就會漸漸變多,因為帶來的食物已經吃完了,所以原本中午吃飯的時間,男孩們就去打球,女孩則在旁邊三五成群坐在草地上聊天。
那年是我們第一次走進這裡,所以只要到了中午時刻,不清楚狀況的志工們就會問孩子們說:「你們吃飽了嗎?」
「老師,我們不餓,我們喜歡打球。」男孩們幾乎都會這樣回答著,而女孩們則會告訴我們談天比吃飯重要。
這時就會有志工開始查覺這並不是孩子們喜歡打球或是聊天,而是在面對這樣的提問時迴避問題的答案,於是一場在志工團隊裡一連串的激烈討論開始展開了。志工們開始將自己身上所有的人民幣集合起來,預備去幫孩子們買餐卷,但這件事情卻被我阻止了,有些人甚至憤怒地對我說:「虧你還在國際人道關懷的組織工作,你難不成眼瞎了,看不到這群孩子們正餓著肚子嗎?」
我說:「親愛的各位,我非常可以理解你們的憤怒和心疼孩子們的心情,但是我們的生活環境已經太習慣養成了容易看到問題,就想要立刻可以獲得解決問題的方法,但是很有可能這個做法也許可以解決當時的狀況,但卻會因為解決了目前的事情,卻導致帶來另一個更大的問題要面對,許多時候一件好的事情,當下不一定是對的事情。
我們不可以只憑著一時的感動貿然地就出現在對方面前,然後告訴他們說我們來的目的就是來提供幫助,儼然成為一個拯救者的角色。也許現在的我們會因為孩子們正在受苦,衝動的想把身上帶來的錢都捐了出去,讓他們可以得到了暫時的溫飽,然後呢,我們真的就可以解決了這個問題嗎?目前學校裡面差不多有四百多位的學生,即使現在掏盡了我們的所有,那也只能讓他們吃上幾天,之後他們還是要繼續面臨挨餓的窘境。此時此刻我們絕不可以把自己當做是從外地突然降臨的聖誕老人,以為可以隨意的來到他們當中發放著我們帶來各式各樣的禮物,甚至是金錢。我和你們有著同樣的心情,感覺著不捨和難過。」
讓更多的人知道
我接著說:「現在請大家忍住這樣的情緒,然後和往常那樣去球場上,和他們來一場籃球比賽吧。」
那天許多的志工們都在偷偷地拭淚,因為他們正在經歷著我曾經有過對自己無能為力而感到沮喪的情緒轉換。
而就在隔天晚上當大家還在討論心情轉折的小組時間,我觀察到其中一位志工從一開始就一直紅著眼眶,之後在大家彼此交談的過程中,流著淚默默地離開了小組會議室回到自己的宿舍裡。看著她出去之後,我交待了旁邊的夥伴請大家繼續分享,於是就跟著進了她的宿舍裡,見她一個人坐在床沿邊不斷地啜泣,我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搖了搖頭。
「那怎麼了?」
她一邊擤著鼻涕一邊哽咽地回答我:「我的心真的非常痛,看到他們每天都餓著肚子,卻還可以無所謂的面對這一切,想著我卻什麼事情也不能做,而自己也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我到底還能為他們做些甚麼呢?」然後就大哭了起來,此時的我只能坐在她的對面安靜地等待,等候著她在歷經預備成為一名真正的國際志工,勢必會面臨到在一個極度沮喪和自信心摧毀的自我質疑下而帶來心態重建過程。這個蛻變的心路歷程很辛苦也很艱難,因為那是一種面對殘酷現實底下的真實面貌和期待能實踐夢想之間的拉扯。就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全部的志工們都站在我的後面,而每個人的臉上無不掉著眼淚哭泣著。我轉過身來對著大家說:「你們都是我在國際志工服務這條道路上最親愛的夥伴,如今請不要忘記此刻的心情。社會福利絕對不是立竿見影,社區工作有它自己的時間表和進程,但我們可以和學校討論如何一起面對這樣的狀況,然後共同地找出一個最好的方法真正解決孩子們的溫飽問題。也許一個人的能力真的微不足道,但若是能集合眾人的力量,所影響的範圍就會超乎自己的想像,回去之後把這裡親眼所見的事情分享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這裡發生的故事。」
之後我邀請了大家手牽起來圍成一個圈子,一起為了兩個原本完全不可能有機會相遇的兩群人祈禱說:「親愛的上帝,或許我們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做什麼偉大的事情,但是我們可以帶著一個偉大的愛,去做一些小事,然後相信這件微小的事情可以在祢的看顧下成就一件偉大的事。而我們就像是一群微小力量的夥伴們,期盼能喚醒自己和角落的人們看見存在的價值,成為彼此生命中無法取代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