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話
每個不同文化的背後都有屬於她獨特而豐富的部分,值得細細品嘗、欣賞、尊重且敬畏的內涵,這應該是成為一名國際志工服務過程中最令人嚮往且吸引人的所在,因此當我們越多接觸來自不同文化的同時,就應該越能更多學習懂得包容、體諒和理解不同文化的相異之處。
許多年前我曾經參與過一個跨國合作的志工組織,這個團體會事先訂定一個十年發展的願景,然後根據這個方向研擬五年、三年及當年度必須要完成階段性任務的方案,最後交由各計劃執行小組的成員討論在方案內以每年為目標的細節,這時來自世界各地的志工夥伴們,會根據已經擬訂出每三個月的任務,再依照志工自行所選擇的項目分配和專業屬性的考量,在計劃預備執行開始時籌組一個新的團隊,然後在不同的階段完成任務後,我們很有可能會被打散,然後再重組成另一個全新的組合,再完成下一個階段性的任務。這個志工團體的工作樣態,對於一個企業或是有系統的組織來說,在管理上無非是個極度困難的大災難,因為不斷地人員重組極有可能會造成團隊內部溝通成本的增加,間接影響了任務的延宕而發生無法達成目標的可能,即使這樣的管理模式有著顯而易見的難題和缺失,但不諱言地這個型態卻恰好成為了現今台灣各大專院校社團以志工為主體最好的運作模式。
因此在這樣不斷地重組的過程,特別是對於參與國際志工的我們來說,那根本就是一個天堂,因為我們正好可以透過這個機會,必須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夥伴們進行有任務型的交流、溝通和完成計劃,同時藉此還可以認識更多不同的人,在多元文化體系下激盪而帶來的腦袋風暴,可想而知當我一進入到這個團隊當中,在我心中的興奮之情溢於言外。
而更令人感到有趣的是,在這個組織裡散發著一種次文化的氛圍,就是在整個的服務參與中充滿著自我管理的概念,計劃執行小組成員不會特別強迫規定我們一定要做些什麼樣的事情,在他們的思維架構裡特別強調的是願意踏上成為一名國際志工的這條路,既然是自己的選擇,那就應該自己對自己負責,並不需要由其他人來鞭策之後才去做事,人性化的制度甚至考量了我的英文能力並沒有這麼好,所以我的第一個團隊裡面幾乎是一群可以用中文溝通的夥伴,經過了一段時間我和其中來自香港、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三位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除了每天討論著任務執行上的創意和進度,到了晚上更是咱們四個人聚在一起天南地北、打屁聊天的好時光,我們會偷偷跑出去買上一大堆的牛肉乾和無酒精的飲料(雖然有時候我們非常想喝啤酒,但因為來自馬來西亞的那位是一名伊斯蘭教徒,按著可蘭經的教導,穆斯林是不能喝酒和吃豬肉)。
即使彼此的感情再好,我們都知道等到下一次任務分組的時候,我們極有可能會被打散去認識其他的人,但這並沒有影響我們在分開後因為認識了別人而變得生疏,反而因為時間和距離的關係,只要我們有時間可以聚在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話題。
經過了兩次的輪換,沒想到我和那位馬來西亞的夥伴再度分在同一個任務小組,我非常喜歡和這位馬來西亞的朋友一同共事,除了他在年輕的時候就加入了國際志工的行列之外,更在新疆的哈薩克族的聚落裡住過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每回聽他講著去家訪當地孩子們,總是騎著一匹白色駿馬奔馳在大草原上,馬背上的長鬃在風中隨著節奏上下擺動,馬蹄子清脆地落在地上發出的踢踏聲響,就已經夠令人嚮往不已,住在牧民家的氈房裡、吃著烤包子、大盤雞、新疆抓飯、各樣的瓜果和葡萄,還有一種類似像披薩的厚餅皮上面卻沒有其他食材的囊,早就讓我垂涎三尺,特別是在形容羊肉串的時候,更是讓我羨慕,他說當地是他吃過最好的羊肉,因為新疆的人總是驕傲地認為他們那裡的羊有多棒,當地有句俗語說『新疆的羊吃的是天山的藥草、喝的是天然的礦泉水、拉出來的是六味地黃丸』,不難想像這樣的羊肉是多麼的鮮嫩多汁。當然除了這些引人入勝的經歷之外,真正讓我欣賞他的地方,是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雖然是一個傳統的穆斯林,卻對於不同於自身文化上差異發生分歧時而有的尊重和理解。
事件的發生是因為某個計劃執行必須和別的團隊共同合作才能完成,而對方的成員是一群巴西的朋友,每回一起開會討論事情的時候,在受到東方教育體制影響下的我們,對於規矩的遵守和時間的掌握似乎比地球另一端的南美洲來得多了些『嚴謹的態度』和『自我的要求』,僅僅只這一項在我們的眼中,這群人怎麼會如此的散漫,特別在球賽開打的時候,絕對不會有人關心手邊的工作。對他們來說遲到半小時被視為『早到』,遲到兩小時才是『準時』,每次閒暇的時候,只要我們聚在一起就一定在數落對方的不是,但這位馬來西亞的夥伴總是默默地坐在旁邊不發表任何意見,直到有一天他建議我們不妨買幾瓶啤酒去找他們聊天(這個提議的確讓我們嚇了一跳),當我們坐下來放下了對他們成見,才知道他們也覺得我們這群台灣來的人把一切都看的太過緊張,在他們的文化裡,別把生活逼的太緊,不要催促自己,更不應該催促別人,一切都應該放鬆心情慢慢來,因為民族性的緣故造就了巴西人的熱情樂天,我在他們身上學會了放慢腳步才能在生命的路上看見美好的事物。
我慶幸能認識這位馬來西亞的好朋友,他讓我明白如何從對方的文化歷程中真正地學習聆聽他們的聲音。因此在我完成這段深刻體認志工的服務旅程之後,我開始期待台灣的人應該更有資格擔任這樣的一個角色,因為我一直自豪認為在台灣這個號稱是多元文化的社會裡,加上政府大力推動國際志工參與的普及度高於這個世界上許多國家的平均值之上,因此在面對不同文化差異的接納程度應該不會是太困難的事情,但我發現實際的情況似乎並不是如此。
沒有多久之後,我帶著一群台灣預備成為國際志工的夥伴們進入了新疆。所以在出發之前的籌備會中,我們閱讀了許多有關新疆歷史發展形成的各類書籍和文獻,並且特別再三囑咐強調這個地方所信仰的伊斯蘭教對於穆斯林的禁忌話題。
當我們抵達新疆最大城市烏魯木齊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對我們而言這個時間就是一個快接近午夜的時候,但在當地太陽才剛剛下山,遠方的彩霞還能看的見一些餘暉,這時整個城市的夜生活才剛要慢慢地甦醒起來的新疆時間晚上九點。我們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看到任何東西都讓人感到新奇,一整排五一夜市兩邊的攤販,一邊是烤魚、烤肉、烤包子的漢族攤子,另一邊則是招牌上多寫了清真二字的回族料理,賣得依然是烤魚、烤肉、烤包子,老實說我看不出來他們之間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唯一不一樣的是漢族攤位上的豬肉被寫成了大肉,白酒的瓶子在整個夜市隨處可見,但沒有人會拿進回族的餐桌上,熱鬧的街市裡擠滿人,帶著小白帽的穆斯林店小二和拿著啤酒的漢族客人坐在路口角落的板凳上開心地聊著天,竟然可以沒有任何不協調的違和感,才一走進夜市,牌仿上寫著『兩個離不開』的五個大字,僅僅就一條街上已經可以感受到即使是兩個完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們,卻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共同生活。
我喜歡這種因為彼此尊重和自己有著不同思維和文化的相處。
隔天中午我們一群人搭著公車,去了距離城市三十公里外的一個村落,一下車就看到村子口放著一個破舊的沙發,一群維族的孩子們在上面跳來跳去地玩耍著,下車後我們往村子方向走去,這群孩子一看到我們走進了村子,全都圍了上來,然後邀請我們坐在沙發上聊天,這時一位維族的老太爺拄著拐杖戴著傳統繡著五顏六色亮片珠子的黑色四方維族小帽從旁邊走了過來,咧著已經沒有門牙的笑容,拉著我們的手問咱們是打哪裡來的人,我們回他:「我們是台灣來的志工。」突然之間這幾個字好像是一個魔法般的用詞,村子裡的老奶奶、年輕的小伙子、背著襁褓中嬰孩的婦女、趕著羊的中年大叔,整個村子裡的人全都出來圍在我們身邊,好奇地詢問著許多台灣的事情,老太爺告訴我台灣是個寶島,他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過這個村子,今天居然讓他遇到了傳說中的台灣人。這時已是下午兩點,老太爺說:「留下來吃飯吧!」還來不及拒絕他們的好意,已經開始有人把地毯拿了出來鋪在地上,家家戶戶紛紛端出了各樣的食物款待我們,放滿了整個毯子上的烤包子、大盤雞、新疆抓飯、水果、各樣的奶製品和傳說中囊,這時隔壁村裡另一位哈薩克族的老先生說,今天他正做了上好的馬奶子可以讓我們嚐嚐,我們後來才知道熱情好客的哈薩克人會端出一盆馬奶子來款待客人,陪著一碗一碗地喝,這時村子邊上一個放牧駱駝的一戶人家,也端了一大碗的駱駝奶過來,不一會維族的熱瓦甫彈起了輕快的旋律,哈族傳統樂器的冬不拉也出現了,有孩子在旁邊跳起了黑走馬,一下子這個小小的村落就這樣因為我們陌生的到來,開起了一場歡迎派對。
就在大家開心地吃著新疆道地的食物,學著黑走馬的舞蹈時,一位在台灣任職於一所知名高中的學務長,突然對著那位維族的老太爺說:「你們喝過牛奶、羊奶、馬奶、駱駝奶,那有喝過豬奶嗎?」這時全場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地望著他。
他卻開心的說:「我想你們喝過這麼多我們沒有喝過的東西,所以只是想開個玩笑而已!」
一個不會懂得尊重別人的人,沒有資格開玩笑,因為它一點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