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十分鐘的轉機

每當我一打開電視的新聞頻道或是從網路影片上有人從旁側錄,那些大鬧超商、警局、餐廳或是機場的畫面,看到因為在結帳、臨檢、點餐或是因為前往其他國家受到當地海關人員的刁難過程,不久後就在自己社群網頁上憤怒地描訴當時的經歷,認為自己受到不平等的待遇而大發牢騷,這時我總會有股衝動想在文章或影片下方可以留言處告訴對方說:「之所以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不是你倒霉運,也不是針對你,更不是那個地方或是國家的問題。一切的根源只有一個,就是你忘記了帶著真誠的笑容平和的溝通。」

這些年來台灣的人似乎變的越來越缺乏耐心,許多時候只因為對方沒有按著自己所預期的方式辦理事情或是回應問題,立刻眉頭深鎖、表情嚴肅、言語急躁、音量變大,再加上誇張的肢體動作,只因為無法看到自己一開始不悅的模樣,只能從對方被你的溝通模式激怒後的樣子,於是從原本想要解決問題的情況,反而立刻關上了自己的耳朵不願意聽進任何的解釋,最後不但事情沒有被妥善處理,反而轉移了話題,變成在為態度問題上做無意義的爭辯。

這麼多年來我之所以會愛上成為一名國際志工的原因之一,其中就是可以藉此來磨練自己的急躁個性,凡認識我的人都知道,其實我就是那種只要別人不順著自己的意思,我立刻就會眉頭深鎖、表情嚴肅、言語急躁、音量變大,再加上誇張動作反應的這種人。因此當身處於所有的事情就是不會按著自己想法做事的地方時,即使我氣到七孔冒煙、頓足捶胸,甚至像孩子一樣賴在地上發脾氣也無濟於事,這時就會漸漸地領悟到『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必要圍著自己打轉』的體認,也才會開始學習應該要如何好好地溝通來解決問題。

那次是我預備前往香港和當地出發的志工們開會的日子,辦公室的夥伴在前一天幫我整理好所需要的資料,回到家後我瞄了一眼班機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五分,因為當天同時還有一個梯隊預備前往尼泊爾服務,集合時間正好也是三點二十五分,隔天中午我算好了時間帶著行李從家裡出發前往機場,當抵達桃園國際機場第一航廈時,我特別看了手表,指針正好停在三點整,這表示我還有二十多分鐘可以去地下一樓買杯咖啡,當我拿著飲料走向辦理登機櫃台時,還比預訂時間提早了五分鐘,這時我習慣性地往大廳的班機時刻表望去,螢幕上的跑馬燈居然沒有出現我預備搭乘的那班飛機,我走進櫃台,遞出了我的護照和電子機票氣急敗壞地指著電子看板就質問著地勤人員說:「為什麼班機取消了也沒有通知,讓我白跑了一趟,這樣的損失是不是你們要負責呢?」

「先生,您先別動怒,我來幫您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她開始在櫃台的後面快速地敲打著鍵盤,然後端祥了一下螢幕之後,然後緩緩地抬起頭來,表情冷漠地對我說:「先生,您的班機在剛剛已經飛走了。」

看著對方似乎不是用著應該幫我解決問題,而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模樣,火氣就一股腦地衝上來說:「妳這什麼態度,什麼叫做飛機已經飛走了,我明明還提前五分鐘到這裡辦理手續。」

她沒好氣地回答我:「先生,您說的提前抵達的五分鐘,是起飛前的五分鐘,你以為這是坐公車,到站就直接上車嗎?」

這時我才回過神來,原來是自己看錯了把我的起飛看成了別人的集合時間,但衝突已經發生,雖然心裡已經明白是自己的問題,但卻拉不下臉依然帶著怒氣地問她:「我現在該怎麼辦?妳們要怎麼解決我的問題?」

她連頭都不抬地回我說:「很抱歉,今天飛香港的班機全部客滿,下一位。」

面對這樣的狀況我只能打電話去香港告訴對方我無法與會了。帶著行李沮喪地往回走,這時尼泊爾梯隊的志工們正好在大廳集合,看到我經過他們面前,驚訝地望著我問:「咦?你不是要去香港開會,怎麼現在還在這裡?」我刻意地避開是因為自己造成的錯誤,開始抱怨轉述剛剛在櫃檯面前受到的委屈,因為大夥們接收到是我轉述對自己有利的不完整訊息,於是開始有人義氣填膺地想幫我討回公道,可是我知道是自己理虧,所以裝出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模樣告訴大家說:「算了,不必跟這些人計較,就當我今天來送機吧!」於是我換上了出隊的黃色排汗衫,開始協助這批預備前往尼泊爾的志工們集合和辦理登機手續。

志工們陸陸續續地抵達集合大廳,最後只剩下一位夥伴因為高速公路堵車,所以遲遲無法確認何時才能抵達機場,於是我請大家先去櫃檯托運行李和辦理登機證,沒想到這批預備前往尼泊爾的梯隊必須從香港轉機才會抵達加德滿都,而好巧不巧地他們從台灣飛往香港的班機正是跟我預備去香港是同一家航空公司,當我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開始變得異常緊張,因為剛剛才在我錯過班機的時候,已經從地勤人員的回應知道今天飛往香港的班機全部客滿,這意味著如果那位遲到的志工沒有在關上閘口之前抵達,他的命運將會和我一樣,從出發變成送機的角色,我開始不斷地狂打電話給那位遲到的志工,詢問他現在的位置,以便可以預測他是否來得及趕上最後時刻,但得到的回應就是無法確認,因為他還塞在車陣中。

這時從辦理登機櫃台的那邊也傳來不幸的消息,因為第二段從香港飛往加德滿都的班機,因為彼此不屬於同個聯盟的兩個航空公司,按著規定在抵達香港時必須先出境領取行李,再重掛至第二段的班機,否則行李將會永遠地被滯留在香港機場的轉盤上,所以櫃台地勤人員堅持必須除了護照之外還需要辦理港簽,才會核發前往香港的登機證,在過去超過百次以上前往尼泊爾服務的梯隊中,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突如其來的改變打亂了全部的步驟,還好不幸中的大幸是港簽可以直接透過手機上網處理,所以大夥們順利取得第一段的登機證,但這時那位遲到的志工還沒有出現。

越來越接近閘口關閉的時間,我除了告知遲到的夥伴也許會面臨無法出隊的可能,但我們還是想去探詢是否能有其他的方式給予協助。我請大家先行入關,然後帶著一名資深志工接著人群排隊,終於輪到我們的時候,沒有想到櫃台裡的地勤人員就是剛剛和我發生衝突的那位,我開始不知所措擔心再度吃了閉門羹,跟在我旁邊的那名資深志工走上前去帶著誠懇的笑容,溫柔客氣地向對方解釋整個過程,講完之後就不吵不鬧安靜地站在旁邊,等著那位地勤人員忙完手邊的事情之後,用著一樣的動作快速地敲打著鍵盤,然後慢慢地抬起頭來,這時我的心裡忐忑不安地害怕聽到同樣的答案,突然她像是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才剛剛和我發生爭執的那張冷漠表情,換成了和那名資深志工一樣的笑容可掬,親切地回答說:「我來幫你們想想辦法吧!」她轉身和旁邊的同事討論之後再度回到座位,依然帶著親切的笑容對我們說:「我們幫他改到下一班機飛去香港,可以嗎?」

『她是剛剛同一個人嗎?』我琢磨著究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打上了一個無法理解的問號。但不管如何這位遲到的志工現在可以搭乘下班飛機去香港和大夥們會合,對我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好消息。我催促著那名資深志工盡快入關和大家會合登機,我則留下來等那位遲到的夥伴,沒有多久梯隊飛往香港的班機起飛後,那位志工才從受阻的堵車潮中脫困抵達機場,為了讓他不用再入境香港重領行李,我們檢查了背包取出不能直接上飛機的物品之後,他扛著背包直接辦理下一班的登機手續,看著他平安入關後,我才放心坐車返回辦公室。

但在回程的路上,我總覺得不太對勁,一直有著不祥的預感,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兩個小時之後,我的手機傳來那名資深志工的一段訊息:『他上飛機了嗎?』

我回覆她:『是的,他已經起飛。你們都順利拿到第二段機票了嗎?』

對方告訴我一切平安,但有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就是那位遲到者改搭的班機,無法趕上大夥們的第二段行程,這時我才發現不祥的預感就是這個,當時因為只想解決他能否飛出去,卻忘記檢查抵達的時候是否可以順利接得上原本預訂前往加德滿都的下一段。我打開全球飛機起降系統的網站,開始輸入兩邊的班機號碼,發現第二段從香港飛往加德滿都的班機起飛時間是晚間七點十分,但遲到志工改搭那班抵達香港的時間卻是晚間七點整。

這下子完蛋了,因為他再趕不上和大家會合,下一趟從香港可以再前往加德滿都的班機是兩天後的時間,我們同步通知多年來協助代買機票的旅行社,說明目前的情況後,得知如果再趕不上只能有返回台灣這一條路可以選擇。

看著螢幕裡的飛機定位,班機還在桃園的上空才剛剛出發,我們已經無法和那位遲到的志工取得聯繫,通知他這次肯定是不能出隊了,如今只能安排當天晚上的飛機讓他再飛回台灣。我已經可以想像這個令人沮喪的消息,在他費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抵達香港後那般失落的表情。

到了六點五十分,我再度收到梯隊的訊息『我還在努力向兩邊的航空公司協調,但這裡已經開始登機。』

我再度打開定位網站,飛機還在香港的上空盤旋,我盯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七點十七分班機顯示剛剛著路,而另一邊則是出現停止登機的訊息,我們已經開始要準備處理他返回台灣的事情,突然辦公室另位夥伴的手機出現了一則號碼不詳的簡訊說:『他登機了。』

就這樣那位遲到者被兩家沒有合作關係的地勤人員,一起扛著大背包在飛機上和大家會合了。

直到現在我都無法理解他是如何在僅僅只有十分鐘的時間竟然可以神奇地趕上,而唯一可以解釋的原因,就是那位使人和睦的資深志工成就了這件美事。

我才開始明白當我們希望別人怎樣地對待自己時,就先應當怎樣地對待別人,因為溫柔地為對方著想能帶來和睦與良善,而自私為己者則引來對立和衝突。

每個孩子都應享有食物、遊戲、受教育和被愛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