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招架的強大負能量
『抱怨』,幾乎是現今社會上的人在面對不順心或是事情沒有按著自己所預期發展的時候,最直接表達不爽情緒的立即反應,在學校的教室裡、在上班的茶水間、在社群網站上,到處蔓延著對路人的批評;對老闆的不滿;對制度的不平,而這個情況彷彿每個人或多或少地都曾經遇到過,身邊總是會出現一些人對任何事情都感到不滿,一會說是主管不公平、一會說是朋友不幫他、又或是說那是忌妒他的造謠抹黑,要不就是感歎別人過得都比自己好。
這樣的人在面對問題的時候,總是先傾向責怪別人的不是而非思考可能是自己所造成的結果,那是為了想要藉此降低內疚感,讓自己的心裡舒服一點。在他們身上總會感覺一種受害者的氛圍和情緒,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所以理所當然地心情低落,於是只要一抓住機會就說個不停,言語負面,表情哀怨,只希望能從別人那裡得到認同,但心裡卻清楚的像明鏡似的,知道這樣並不能也無法真正地解決任何的問題。
也許有人會認為難道受了委居,連說說也不可以嗎?事實上適當地讓情緒有個出口,是一種抒發意見的方式,確實可以藉此消除一些心理上的不安和緊張,但若不只是偶爾發發牢騷,而是一種習慣性的『愛抱怨』,而且不分事情大小、好壞,都可以成為抱怨的理由,那麼選擇用這樣的方式表達,這將可能正在對自己的人際關係、生涯發展、身體健康都埋下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不過即便如此,就算大家都明白抱怨起不了任何作用,依然還是忍不住地一邊地生活著然後一邊不停地埋怨。
雖然在人的理性中都會告訴自己不應該成為這樣的人,但奇怪的是只要在一個團體當中出現了一個抱怨的成員,整個無形的壓力和負面的互動模式就會像是病毒一樣,快速地傳染給週遭其他的人,這使得一個原本良好的溝通環境漸漸地轉變為惡化的狀態。同時這類的人會有著另一種強大的負能量,吸引著原來沒有任何意見或想法的人必須開始選邊站,靠著『一起抱怨』來取暖做為結盟的基礎關係,然後不斷地延伸這樣負面的思想,最後讓整個團體都成為了情緒發洩下的囚犯,卻忘記了自己原來想要真正解決問題的核心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在微客,每年會有將近兩千多人從台灣、上海、新加坡或是美國出發前往超過十一個國家,四十八個不同的服務據點參與國際志工服務的工作,這些地方有些是照顧剛剛被拯救出來的童工、有些是從小就失去了雙親的孤兒、有些是被賣到妓院裡被找到的童妓、也有的是自幼就跟著爺爺奶奶隔代教養的留守兒童、還有貧民窟裡的孩子、染上毒品被家人遺棄的青少年、不被主流社會接納的中輟生。這些孩子們無法選擇在一個完整、健康的環境底下長大,因此當他們可以重新面對一個改變命運的時候,這時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用正向的角度來導引孩子們能勇敢地正視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和積極的態度培養迎接未來挑戰的能力。
因此當我們在選擇能一同參與服務的新夥伴時,我們不太會去在乎參與者的專業能力和文化涵養,更不會以學歷或是經歷成為考量的標準,我們最看重的首要條件,而是這個人內在的正能量是否能成為孩子們的協助。
他是一個年紀超過五十歲的中年人,通常到了這個年紀的男人,因為經過了長時間在社會上的歷練,無論他的外在成就如何,相處上多少總是會有一種令人感到難以親近的權威感,講話時的氣息就像個長輩般在對晚輩訓話時以上對下的感受,因此當我拿到這次前往中國東北地區鄰接著北韓邊界,預備探勘新的服務據點名單時,我順了一下參與者的資料依著年紀往下看,十九位的夥伴中我竟然被列在第七位,這表示超過四十八歲以上的比例佔了全梯隊的三分之一,而年紀在我之上的六位中他是唯一的一位男性,這意味著在未來出隊的每天晚上,我都必須要和他住在同一間寢室,因此我需要立刻調整好心態把一個所謂父執輩的印象從我心中抹去,好預備他即將能成為我在梯隊服務中最好的幫手。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對這個超過五十歲的『爸爸』要和我『共同生活』而感到憂心,我擔心沒有共同的話題,我害怕在房間裡只有我倆單獨相處時,只能簡單地膚淺的問安之後就進入一片死寂,就在我忐忑不安召開第一次籌備會時,大夥們陸陸續續抵達,我一一和這群新加入的陌生夥伴寒喧,不多久後他走上了我們在二樓辦公室的小客廳時,我就對他是一位年過半百長輩的印象完全改觀,從他身上完全沒有任何絲毫一點點中年大叔的距離感,他根本就像是一個散發著陽光燦爛般笑容,充滿著熱情和活力的大哥哥,穿著乾淨而整齊的運動服亮麗地站在大家的面前,籌備會的過程中,他開朗個性的模樣、點到為止的幽默笑話、活潑的肢體動作,直逗著大夥們總是喜歡挨在他的身邊聽著他說話,在整個會議中我幾乎不用花任何的力氣故意營造歡樂的氣氛,因為靠著他在團隊裡自然而然帶出來的分享,就已經讓大家感覺到這次的出隊將是一段愉快的旅程。
不僅籌備會的分享如此融洽,當我們在桃園機場集合時,他主動一一地幫其他夥伴檢查背包整理的是否正確,提醒著大家接下來要注意的事情,協助查看護照、機票和行李條上的名字是否一致,這一切前置的行政工作,因為有了他的幫忙,使得我可以有多出來的時間去處理其他梯隊突發的事情。
他得到了我和梯隊全部人的愛戴和關注。
因為是探勘隊的緣故,所以不會有既定服務的行程規劃,更多的時間是必須由參與者自己去探索當地,每天我們會有各自不同的任務,分散各處去探訪和拜會,相對於一般的服務梯隊,探勘隊有著更多屬於自己可以分配的自主性和掌控權。因為在出隊的過程中部分曾經參與過服務梯隊的夥伴,總是在閒暇時分享各服務據點孩子們的互動,因此當我們順利完成了這次在中國和北朝鮮邊界的田野調查回到台灣之後,沒有多久他再度參與前往蒙古國的志願服務工作,只是這回從原本自發性較高的探勘隊變成了一切都必須按著規矩辦事的服務隊。
當蒙古國名單出爐後,這梯資深的夥伴們立刻興奮地跑來告訴我,這位優秀的『五十歲大哥哥』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一聽到他這次參加的是服務隊,而且又是蒙古的服務據點,心裡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我只能提醒地告訴他們說:「特別注意,要小心不要啟動了他的負能量開關。」
蒙古國梯隊的籌備會和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這回穿的不是運動服,而是一件套頭T恤還有教案演練下看見他努力預備的課程內容。
梯隊按著既定的時間出發了,抵達當地後因為據點原訂要完成的供暖設備臨時出了狀況,於是梯隊將原本預備在最後三天前往國家公園的部分移到了前三天,第四天再回到據點開始接下來的服務工作,前三天的回報情況一切安好。但到了第四天的晚上大約十一點左右,我的臉書私訊突然跳出了一道訊息,點開就短短地幾段文字。
「他不想參加小組時間」
「為什麼?」
「因為他說這種浪費時間的教案討論沒有意義」
「沒關係,如果他認為小組的教案討論沒有幫助,就讓他專心在自己預備的部分就可以了」
「好」
我想這應該不會再有其他的問題了,沒想到隔天晚上我的電腦螢幕再度跳出了另一道訊息。
「他說上課的時候,大家都沒有說他教的好,所以他明天不去了」
「什麼?」我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因為在這次蒙古梯隊中有兩三位天生就具有領袖魅力的成員,這位『五十歲的大哥哥』一瞬間失去了成為鎂光燈下的主角和寵兒,又加上服務隊的夥伴大多是長期投入當地工作,無可厚非地自然和村子裡的孩子就像是家人般的親密,因此他原本以為能像上次探勘隊一樣,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得到掌聲,但事與願違地小組討論的內容不再以他為焦點,也沒有人會把讚美放在他的身上,更不能隨心所欲而不願意受到服務過程中必須遵守的規定。
他開始慫恿一部分的人挑剔許多的事情。
『為什麼來蒙古沒有蒙古包可以住?』
『為什麼沒有經過大家的同意就把原本後面才去的國家公園換到前面?』
『為什麼暖氣修這麼久還修不好,辦事效率這麼差,這樣房間這麼冷,怎麼睡覺?』
有人開始出來當和事佬,希望可以解釋的讓他明白,同時也想化解目前團隊的尷尬,他卻變本加厲地表達對這一切的不滿,當這些答案都不能順著他的意思時,他把自己一整天鎖在房間裡,只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去關心他,他的心智年齡就像外在表現的那樣,讓整個負面的情緒放任的讓牠隨意滋生蔓延在每個地方,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原來選擇不用抱怨的方式表達,並不是刻意地壓抑情緒,也不等於不批判,更不是逆來順受、忍氣吞聲,而是對生活不如意時的一種抉擇,決定要繼續被負能量的方向拉走,讓狀況變得更加嚴重,還是決定選擇停止負面的語言和思維,重新讓自己歸零,然後學習著如何將無濟於事的情緒垃圾,轉化成改變現狀的積極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