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草莓族,只有草莓園丁
多年來投入服務組織的國際志工計劃,根據我的觀察與分析,大學生和研究所的青年大約佔了百分之四十,另外有百分之三十是社會人士,退休者大約有百分之十,而高中生則是這幾年開始突然冒出來的族群,從二O一二年開始才短短不到幾年功夫的時間,一下子就立刻佔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也就是說有一半以上左右的國際志工成員大多是七、八年級生的年輕人,甚至是九年級的中學生。而這群人正好被稱之為草莓族或是水蜜桃族,不管它的名稱為何,都是指著像草莓或水蜜桃一般,儘管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卻承受不住任何壓力,一碰即爛,且不善於團隊合作,普遍有著抗壓性低、承受挫折力低、忠誠度低、服從性低、穩定度低、個人權益優先於群體權益的特色。因此若是這種特質的人在面對國際志工服務的工作上,恰恰正好是一個完全相反的結構體。因為要成為一名國際志工需要高度的抗壓性、能夠承受無法預測的挫折能力、對組織的向心力和忠誠度需要某種程度的要求、必須高度服從規範和個人情緒上的穩定,而最重要的就是能夠將團體的利益優先於個人的利益之上。
有趣的是在我每年面對超過兩千多人的國際志工中,這群七、八年級的夥伴們卻正是我們的主力,而他們的表現和參與都不像是外界所謂稱之為草莓族的特質,這開始讓我對這群人有了更多想要接觸的期待,希望可以了解是因為我的觀察錯誤,或這又是一場對他們報導的抹黑?
就在二O一四年的五月中旬左右,台灣發生了一件從未有過駭人聽聞的臺北捷運車廂持刀砍人事件,而那段時間大多就是暑期國際志工服務各梯隊招開籌備會的時期,不知道為什麼那年參與籌備會的家長們出席率也特別之高,就在發生事件兩週後的週日下午,籌備會照常進行,這時我看到幾位家長坐在會議室的後面,於是閒來無事就坐到他們當中聊天,有一位家長問我:「請問籌備會何時結束?」
我說:「說不準結束的時間,因為每次開會的進度都會不一樣,所以不清楚會到幾點,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嗎?」
只記得當時這位家長回答:「我想知道何時結束,因為之後要陪小朋友回家。」
我以為這位參與籌備會的志工是來自中南部的高中生,可能搞不清楚台北的路線,所以家長一同北上,於是我問:「瞭解了,那你們住哪裡啊?請問您的小朋友多大了?」
這位家長指著坐在籌備會當中的一位大男孩,回答我說:「我們住在板橋,我小孩今年大三。」
在我還來不及理解一個大學三年級的年輕人,只是從新北市的板橋到台北市的中正紀念堂附近開會,居然需要有人陪同的情況下,這位家長就接著說:「因為最近很危險,所以他害怕坐捷運,我就陪他過來。」
我突然覺得到底是這個大學生害怕坐捷運,還是這位家長害怕他的小孩坐捷運,又或是這個家長以為他的小孩害怕坐捷運?
各式各樣的提問
每回舉辦說明會時,我們總會故意找一個比報名人數不成比例,場地比較小、動線比較差的地方,目的就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試圖營造出一個出隊的環境,因此當教室裡的課桌椅都坐滿了人之後,這時有些人就必須站著或是坐在地上聽講。還記得有次一對父女因為晚到,所以當他的女兒進到教室時,滿滿的人擠滿了整間教室,所以他的女兒只能站在教室裡的一個角落邊,正當我預備要進到教室裡,開始分享成為一名國際志工需要何種的心態和裝備時,就聽到這位父親在外面向其他的工作人員抱怨:「你們怎麼可以讓我的女兒站這麼久,為什麼找一個這麼糟糕的場地,座位這麼少,我的女兒腳受過傷,不能久站。」之後當我演講結束之後,在人潮還沒有散去之前,我特別走到那位女孩的面前問她說:「這樣站著會很累嗎?」
這個女孩不但沒有任何不開心的模樣,反而回我:「當然沒問題啊,我聽同學說,出隊不就是這樣子!」
我接著問:「可是聽說妳的腳受過傷?」
女孩一臉狐疑地看著我,說:「我的腳?我的腳很好啊。」
而通常都在舉辦詳細的說明會結束之後,我們面對來自家長們各式各樣的提問,才真正讓我們感覺到極度的無奈與困擾。
一位母親到辦公室問:「我兒子自己不會去桃園機場,你們可以派車來接我的小孩嗎?」
我問:「請問您的小孩多大了?」
「大四」
一名父親打電話來說:「籌備會為什麼要挑在台中,這樣我不放心讓她去開會!」這通電話還沒有來得及掛上,另一頭的電話又響起來了:「你好,我是某某某的家長,我的孩子還很小,你們去當志工一定都要背包包進去喔,不能帶行李箱嗎?我女兒幼稚園的時候有氣喘,不能背包包,可以請引導員幫她背嗎?」
我問:「請問您的孩子現在多大了?」
「我的孩子今年研究所剛畢業。」
一對父母在籌備會的時候不斷地強調自己的孩子每天都需要洗頭,否則她就會受不了,但沒想到這個參與國際志工的年輕人卻是自己選擇了前往無法洗澡的地方。
從跌倒中自己爬起來的機會
有一回我在機場梯隊集合時,就見著一名母親手拉著一位表情尷尬的女孩,對著另一位女孩說:「出隊的時候,可以麻煩妳多照顧一下她嗎?」
入關後我好奇地問了這兩位夥伴:「妳們是朋友嗎?」
她們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們第一次見面。」一問之下才發現這位母親的女兒今年已經大四了,而另一位才剛考上大學。
這些在出隊前被父母視為只要離開了自己設下保護的圈子外,他們就無法照顧好自己的年輕人們,在擔任國際志工服務的過程中,往往正因為不再受到來自父母的限制,而顯露出極為優秀的表現。我開始懷疑原來現在的七、八年級的孩子們並沒有草莓族的問題,只有自以為自己的孩子是草莓族的父母。他們像一名極度細心的『園丁』,在百般呵護照顧容易受傷的『草莓們』。
當然我可以理解現在這群家長們的心情,可能是因為自己在年輕的時候曾經走過許多冤枉路,所以不希望孩子像自己當年般的跌跌撞撞,也或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了一點委屈,為了要保護他,就立刻出面替他解決事情,又或者是當自己的孩子遭受挫折打擊之後,不忍心看著他沮喪的模樣,所以心疼而替他承擔所有的事情,也可能是為了努力建立維護孩子的自尊和信心,所以不容許有半點批評責罰。以為愛孩子,就是要為孩子掃除人生中一切的障礙,這樣才可以在自己所認定的安全和庇護下健康地長大。卻忘記了自己在過去的歲月裡,就是因為經歷過各樣的熬煉,從許多的失敗和試驗中,漸漸學會面對生命中的難題,也因此造就了今天的成就。生命之所以豐厚,就是因為曾經不斷地接受挫折、磨練、面對壓力下跌倒後再站起來,才會有成長的機會和獲得解決問題的能力。它就如同像是一頂榮耀的冠冕,當要預備戴在頭上時,需要有強壯的肩頸才可以撐住它。過去自己上一代的長輩們給了我們許多面對生命中無限可能的機會,如今當我們也成為了別人的父母時,卻剝奪了自己孩子接受挑戰與成長的機會。
因此,父母們啊!為什麼不學會放手,還給你的孩子一個從跌倒中自己爬起來的機會,甚至他們跌得鼻青臉腫,也才學會如何保護自己,才能真正地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