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念俱灰

一群多年來投入服務的國際志工們走進書店,買了張最大尺寸的世界地圖,回到辦公室的會議室裡,大夥們興奮又手忙腳亂地攤開它貼在珍珠板上後,再將這張平整的世界地圖掛在牆壁上。這時,我後退了幾步,不知是誰把我的眼睛用黑布蒙上,於是我伴隨聽著在背後夥伴們的口哨和鼓譟聲下,拿起飛鏢就往地圖的方向射了過去。第一支落在太平洋靠近美國西岸的附近,第二支還是在太平洋上,我心想地球上的海洋面積怎麼這麼大,第三支落在了地圖的外面,第四支則飛到了印度洋,在馬達加斯加島的北方,就只差一點點就射中了索馬利亞。當背後的聲音越來越大,同時還帶著有節奏性啊嗚啊嗚的叫聲時,我把手指頭壓得發出喀喀聲,示意請大家安靜下來,默念了幾句禱詞之後,就把手裡拿著的第五支飛鏢射了出去,這時原本一片安靜的房間裡,突然發出了一陣鼓掌、夾雜著大叫的歡呼聲,於是我拿下矇眼睛的黑布,走到世界地圖的面前,看見第五支飛鏢就直接插在亞洲大地的正中央。

立刻有人開始上網查資料,想知道亞洲的中心位置大概會是在哪裡。

「在新疆!」沒多久後有人喊著說。

就這樣,微客第一次籌組的國際志工探勘隊,是用飛鏢來決定命運的走向的方式。我們於是正式成軍,預備前往這個歷史課本上被稱為『西域』的地方。

對從來沒有踏上新疆這片神秘土地的我們來說,一開始的蒐集資料就遇到了難題。在台灣坊間有關介紹她的書籍實在是少的可憐,而網路上的資訊大多也只是在介紹旅遊景點,因此我們開始轉向在北京、上海以及深圳等沿岸大城市裡的朋友們,向他們打聽有關新疆的消息。沒想到當他們聽到我們有這個計劃之後,紛紛希望我們打消念頭。

「聽說那裡很荒涼。」

「聽說那裡的人會拿刀隨意在路上砍人。」

「聽說那裡到處是小偷、扒手和強盜,兇神惡煞地沒一個好人。」

這些回應讓原本充滿著期待的我們,開始認為用飛鏢來決定去哪裡探勘,是不是太過魯莽了,是不是應該再多蒐集些資訊,是不是需要等待時機成熟後再決定比較合適。就在我們開始猶豫不決時,電子信箱裡突然有一封陌生人從西安寫給我們的信:「聽說你們想要去新疆,是嗎?我愛人就是新疆人,可以幫你們的忙。」這封暱稱叫做『駱駝』的陝西寶雞人給我們發了這個消息,收到這封信時,大夥們立刻用常理判斷,覺得這個陌生人一定有其它目的,否則非親非故的怎麼會突然出現,並表達協助我們的意願,這無非是想騙我們的錢。

「你覺得他的目的是什麼?」

「你覺得他為什麼要幫助我們?」

「你覺得他是不是以為我們是頭肥羊,所以想撈一筆?」

大夥們開始議論紛紛,但距離出發的日子只剩下三個多月,不管如何,這信中的短短幾句話是我們到目前為止僅有的一點可能,於是我們決定,只要有任何發現對方要跟我們索取費用的跡象,哪怕只是一塊錢,我們就立刻和他切斷關係,同時和其他各省的連絡人員保持每個小時回報進度的共識。

我們先將對方加入MSN的好友群,並小心翼翼地開始了一段像是諜報片裡才會出現的情節。對他發給我們的任何資訊,都再三從旁確認,直到我們出發抵達烏魯木齊時,仍帶著防備的心在網路上和他保持著既親密又疏遠的關係。沒想到才剛下飛機,駱駝就發了訊息給我們,說他們突然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所以來不及趕去新疆,但表示他妻子已通知她家鄉的教育局,又簡單地說了要如何從機場到長途汽車站、再從巴士站搭往特克斯鎮的車子路線。對於這個完全沒有按著之前原定計劃的突發事件,我感到憂心忡忡。

下午三點左右,我們一行十八個人到了碾子溝長途汽車站查看發車時刻表,只見電子看板跑馬燈上滿滿地寫著唸起來就覺得饒口的地名。我們依序找到前往特克斯的班車,發現一天當中只有兩個班次,而車程居然要超過十七個小時!在車上坐十幾個鐘頭,下車時不就連屁股都坐痲了!當我們挨著車站裡滿滿的人潮,慢慢往公車方向移動時,才發現原來和台灣公車差不多大小的公交車,裡面的座位並不是坐著的,而是有三十八張平躺著像床一樣,被兩個狹小走道分隔成三排的上下舖。眼前的景象即使對這群資深的國際志工夥伴們來說,都是一個全新的體驗。

特克斯是位於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裡的一個偏遠小鎮,建城於一九三九年,當時的人用二十張牛犁沿著八卦圖的八條射線,犁出街道的雛形,所以又被當地人稱為八卦城。當車子行駛在廣闊的草原和大山間,穿越過巍峨峻拔的烏孫山頂時,我們從車窗向外鳥瞰,只見沿著河谷的青灰色街道,配合著紅瓦房舍縱橫交錯,此景宛如一個大型的八卦勘盆。美麗的草原景色讓我們暫時忘記之前的擔憂,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又一件件地偏離了原定計劃中的一切。

車子才剛停穩,當我們下車揹起背包後,不遠處走來三位看似官員打扮的人,身後還帶著十二匹馬。他們驚訝的說:「你們是台灣來的志願者嗎?怎麼來了這麼多人?」原來,在連繫的過程中,只有九個人加入MSN的對話群組中,所以雙方都忘記確認梯隊的人數。

當地教育局計劃騎馬帶我們去草原裡的牧區學校,但因為人數和馬匹數差距太大,於是只能調度卡車載我們進去。好不容易終於在傍晚抵達學校、安頓好一切之後,官員就離開草原回鎮上去了。

我們原本預計在這裡停留六天,沒想到隔天一早才剛睡醒,昨天載我們上山的卡車師傅就說要帶我們回去,一臉錯愕的我們急忙解釋,但他堅持要我們下山,又因為無法和教育局的官員通上電話,我們最後還是被迫上了卡車,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又被帶回昨天才風塵僕僕抵達的八卦城中心點—長途汽車巴士站。

一下子多出五天時間,我開始感到不知所措而心灰意冷,懊惱自己為什麼要如此的衝動而貿然地決定來這個陌生之地,便垂頭喪氣地用樹枝在地上寫了『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八個大字,更沮喪地坐在地上動也不想動。這時突然有人提議,既然無法在這裡展開服務,何不就趁著這次機會在新疆玩耍!?這個建議讓我們開始真正進入探索未知的冒險旅程。我們分成五個小組,以車站為中心,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打探附近是否還有好玩好吃的地方,而另一組則去尋找交通工具,約定一個小時後五組回來集合分享。

沒想到,全部資訊都指向一個距離特克斯兩百公里外,被稱為空中草原的那拉提。因為不確定車程會有多久,因此出發前我們向賣瓜果的買了四個大西瓜和六個甜瓜,預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若沿途沒有餐館,還能有吃飽的可能。

只是一個心情上的轉變,讓原本一路上已看膩草原上的我,重新發現了千變萬化的模樣,重新感到有趣和新鮮。野地的小花能為游牧的養蜂者照顧一家人,騎著馬的老人總是斜著屁股坐在馬鞍上趕羊,路旁搭著的氈房熱情地歡迎隨時到訪的客人,這裡的所有都和城市朋友口中『聽說的新疆』完全不一樣。我漸漸愛上這裡的一切。

中午時分,我們經過一個名叫新源的城鎮。從大老遠就看到一家麵館,而早就飢腸轆轆的我們立刻衝進館子裡,想把能吃的全部放進肚子裡。有位志工想起我們在出發前買的西瓜,於是向店家借了一把刀說:「咱們來殺西瓜吧。」

這時,坐在隔壁桌的兩位客人放下了筷子問我們:「你們肯定是從外地來旅遊的吧,因為這裡沒人用『殺西瓜』這個詞。」

我們開始告訴他們我們這幾天的經歷,當然包括我們來新疆的真正目的『不是來旅遊,而是想尋找牧區裡的留守兒童』。

突然,其中一位中年人說:「我就是那拉提人,認識那裡全部學校的校長,要不我去幫你們聯繫一下吧。」我們還沒來不及反應,這位中年人和身邊的人交代了幾句話後,就跳上麵館外的私人轎車離開了。

沒多久,我們變得和這位留下來的客人無話不談,不斷詢問他許多有關新疆的事情,一個多小時後,他告訴還在吃西瓜的我們:「出發吧,全都聯繫好了,現在校長們都在鎮上等著我們。」

那拉提及其周邊共有八所中小學,當我們抵達鎮上時,八所學校的校長全坐在鎮長的辦公室裡,我們這才知道,原來我們在麵館裡遇到的那位中年人,就是那拉提的鎮長。

現在只要打開微客的官網,你會看到其中新疆地區的烏拉斯台和拜格託別,就是那次用第五支飛鏢射中的亞洲大地的中心,我們也因此才開始了在哈薩克族的服務工作。

往往在我們要放棄時,生命旅程中的驚喜卻已悄悄地安排了許多人們,像雲彩般的圍繞在身邊,讓我們可以再次點起希望。

每個孩子都應享有食物、遊戲、受教育和被愛的權利。